春夜,月色冷寂。

  周家村内,驴车行驶的响动惊起一阵狗吠。

  此处的村民有别于他处,纵是夜半时辰,听得动静也有人赶忙点灯出来查看,是异样的警惕。

  藏在驴车内一堆丧葬纸扎里的少女看着那相继亮起的四五处灯火,压低声音道:“只管赶车,勿要乱看。”

  “那是老栓家的车吧,他大半夜的出去作甚?”

  “你还不知道吧,老栓这回可是发了笔大的……说是难得一见的好货哩。”

  “啧,老栓这几年运道真不错……”

  “就是缺个儿子。”

  “人家里不是养了一个嘛!待再过两年给找个婆娘回来,生了孙子就是自个儿的了!”

  几个男人缩着脖子抄着袖子在这边说笑了几句,冲着前方驴车的方向喊:“老栓!怎得半夜出去交货?”

  “是啊,当心半路撞鬼!老栓,要不要俺们一起去?”

  夜色中,赶车的人身形一僵,声音如蚊颤:“怎……怎么办……”

  身后车上那道声音道:“走,快。”

  “嗯…!”

  头戴一顶中年男人的老旧羔皮帽,裹着厚重棉衣于夜色中掩饰身形的男孩一颗心就快要蹦出来,只敢紧紧盯着前方,将驴车赶得更快。

  “老栓这是怎么了?”

  “怎么不搭腔?”

  几人互视一眼,顿时变了脸色。

  “快,去他家里瞧瞧!”

  “老六,你跟我去追!”

  很快,村里便响起了旁处走水时才能听到的锣声。

  他们并非训练有素的军侍之流,但一损俱损四字刻在了骨子里,警惕程度远超常人——人在利益当前,尤其是来路不正不劳而获的利益面前,自发性往往极强,是不必学也不必教的。

  “快!追上他们!”

  除了最开始跑着去追的那二人,很快有人骑着骡子追了过来。

 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,想到被抓回去之后的可怕后果,男孩额头上手心里全是汗,脑子里只一道声音——果然,不可能逃得掉的!

  下一刻,他忽觉身后有风袭来。

  藏身丧葬之物中间的少女忽然起身,提身一跃,坐在了男孩身侧的木板之上,一手夺过男孩手中的套驴绳,另一只手扬鞭之际,道:“坐稳了,若栽了下去我不会回头救你。”

  驴车猛地加快,往前冲去。

  男孩紧紧抓着车板,视线中一时只看得到少女扎束半绕起的马尾飞扬,及其肩上沾着的黄白纸钱被吹落。

  眼看着那前头的驴车越来越快,骑骡追来的人逐渐暴躁。

  “这他娘的……是驴车?!”

  跑这么快,别说他了,就是驴自己敢信吗!

  速度悬殊之下,前头赶车之人又专挑了混淆视线的岔路走,如此追了半个时辰之后,他终于彻底把人追丢了。

  周家村内声音杂乱,大多数村民都已惊醒起身,先后朝着里正家中奔去。

  “老栓家里都是血!”

  “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娘子……怎么可能!”

  “老三怎么还没回来,总不能真让她跑掉了?!”

  “我就不信邪了,从来还没人能从这儿活着跑出去!”

  “里正,您说怎么办好?”

  “急什么,出得了周家村,还出得了合州?”披衣坐在椅子里的男人神色不耐:“虽说出不了大事,但这么一闹,也是够麻烦的!待天一亮我便进城打点,各家先出十两银,回头都让老栓补上。”

  众人中虽有不情愿者,埋怨了几句却也只能跟从。

  一旁给众人低头倒水的跛脚妇人听着这些话,抿紧了干裂的唇。

  ……

  真的逃出来了吗?

  男孩坐在驴车之上,冷汗未消,神色怔怔地回头看向早已看不到的周家村的方向。

  “我们……真的逃掉了?”男孩看着少女不甚真实的侧颜,小心翼翼地问。

  这样的梦,他很久都不敢做了。

  幼时梦到过,醒来后,浑身是伤的他总会在黑夜中抹上很久的眼泪。

  却听目视前方的少女说道:“还不算。”

  男孩愣住。

  少女看了一眼前方的官道,判断罢方向,往东而去。

  天色将亮之际,驴车在城门前缓缓停下。www.178xs.com

  少女抬头,看着那城墙上方的合州二字——

  起初她听那夫妻二人开口,便是合州口音。

  大盛舆图,她自幼即熟背于心,而合州她也曾来过,故而凭着记忆即判断出了入城的官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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